“怎么……”
倏然一声长而尖锐的哨笛撕裂了喧闹,骇然直抵人心。它宛如幼兽临终悲鸣,又仿佛为挣生机拼尽残力的召唤,令栖蝶不由自主往那方追寻。
夜风拂动纤云朦胧了月色,薄雾氤氲的小巷里,劫后余生的人们步履匆匆,向着唯一的,却也不可知的未来奔波。
“嗬,瓷珠子里裹着磷粉,‘千人面’的作风,你是凌家的细作?”
杀手面色一沉,羞恼之下更添几分阴鸷:“牙尖嘴利,倒望着你的命同你的牙一般硬!”
她撑不住了,抱紧双臂蹲下来,怕得掩面啜泣。
适才说话的人挤了挤眼,阴阳怪气儿道:“凌觉真上道,自己人身边还安个探子。枉称生死之交,哼,我看他冯西园也不过就是凌家养起的一条狗!”
言罢退步扬手,一众伏兵齐刷刷围拢上来。
“走,上漕帮!我们水路去风铃镇,去凌家。”
可眼前唯有重重烟雾锁住去路。栖蝶茫然失措,惶惶四顾,忽然战栗得无法挪动脚步。她仍一遍一遍在心里说服自己相信震伢子会穿越雾霭回来接她,然而孤身立在这片吉凶难辨的空虚中,耳边充斥着呼救与哭喊,声声断肠声声泣血,她亦不再对诺言坚信不疑。
栖蝶只有十三岁,是小孩子。小孩子要如何教导大人们该如何生存?小孩子,她这个小孩子,就该窝在阿爹怀里撒娇乞宠,该被所有人呵护长大呀!
“慢着!”一直背着栖蝶奔在前头领路的震伢子突然毫无征兆地收住脚步,引得后来者反应不及,纷纷撞在一起。
“震伢子?!”
待得人员聚齐,仔细计较,栖蝶终于意识到眼前有一道先于生存更棘手的难题:逃往何处?
在发抖。继而,背上的少女将脸颊牢牢贴在自己后颈上,轻声嗫嚅:“谢谢!”
不待护院将话问完,震伢子陡然爆吼,右腕翻转,扣住三枚白玉样的珠子在掌心,扬手便朝右前方的阴暗处打去。
所有的志气与担当被一瞬打回原形,徒余下噬人的恐惧包裹住弱小的身躯,冷得瑟瑟发抖。
栖蝶情急尖嘶,但见震伢子平地拔身直如火箭穿云跃上半空,手上已穿戴起一副不知何时哪里来的皮手套,双手十指扣满球状的不明暗器,狠狠撒向地面。
震伢子什么也没说,只是将栖蝶又往上托了托,手臂更紧了紧,绝不肯让她掉落下去。
“骗人的,都是骗人的!”重新变得孤苦无依的孩子蹲在地上,无助地碎喃,“说什么荣华,说什么无忧,到头来都不作数了。阿爹大骗子!姐姐们,震伢子,都是骗子!还有琦哥哥,夸口说绝不叫人欺负我,如今人又在哪里?凌玥琦,你在哪儿?”栖蝶猛地仰头嘶喊,“所有人都在骗我!你们都是骗子,大骗子!”
“有埋伏!”
瓷做的珠子噼里啪啦爆裂开来,竟带得火星迸溅,空间里顷刻弥漫起呛人的烟雾。所有人都被笼罩其中,一时间敌我难分。曾经以为绝处逢生的姑娘们再度陷入张皇,盲目地在烟雾里四散奔逃。
举目环顾,身旁仅是一双双惊魂未定的泪眼,殷殷期盼着自己来给出方向,却谁人与她指一条生路?拧眉垂首,强自沉吟,栖蝶脑海中蓦地想起一人。
仿佛没有人在乎这里还有一位小小的“冯妈妈”,忘了她终究不过是个小孩子。
钻过一蓬如帘的藤蔓,当头顶又迎来一抹清冷的月光白,当重新嗅见南方秋夜里湿寒的空气,当站在这一方天穹下全不闻丝毫刀剑铮鸣,所有人都不由得生出几分庆幸。同时,也对“活着”这件事有了些许的期待与信心。
噗——
杀手们俱是狠绝之人,宁可错杀同伴亦不许留下活口,凡近身者一律击杀。霎时,呼救、打杀,间或凄厉的咒骂,交织作一曲杂乱而惨烈的悲调,声声冲击栖蝶的耳鼓。
不想逞强了,不想做冯妈妈,不想独自面对这吞没无数人事兴衰的江湖。
冷眼打量了一圈敌众,震伢子面上并未现出丝毫波澜,只小心将栖蝶放到地上,抬眸对峙,旋即猝不及防把她推进身后的人堆里。
小小的“冯妈妈”为追随者更为自己定下了未来。
叮当——
这等轻蔑之言如何忍得?把栖蝶气得直咬牙,欲待叱骂几句,意外从来少言寡语的震伢子先一步呛了回去,话音森寒:“冯爷乃当主至交,大勇大义至情至性,同只会鬼鬼祟祟杀女人的腌臜畜生,不一样!”
一阵异响过后,但闻得几声哀嚎在街巷中幽幽回荡。与此同时,前方虚实不明的黑暗里明显有脚步声正缓缓逼近。冷月斜照,一点一点映出半张森然狠辣的笑脸,神情间满是讥诮。
眼泪渗过
“没人要我的,从来就没人要我。五年,我只是做了一场梦,好长好美的梦。梦里有爹有家有平安,却只是梦。梦会碎掉的。梦,碎掉了!”
话音未落,巷头街尾墙上树后又陆续闪现鬼魅般的人影,将众人的退路与前途封全都封死了。